2007年4月27日 星期五

EBC Gokyo 健行: Day 9

今天的計畫行程是早晨四點出發,登黑岩峰看日出,下來勾惹榭早餐,然後拜訪基地營。還好昨天下午去過了黑岩峰,晚餐後做例行行程計畫時(每天晚餐後,我們跟嚮導談談次日的計畫,並預先點好早餐),大家都想打混,於是看日出這段行程就被從善如流地取消了。照常睡到六點半,七點集合用餐,快到八點出發前往基地營。

兒子問我「基地營」是甚麼意思,我想這要從聖母峰的登山型態說起,很難解釋。所以就跟他說,差不多就是「登山口」的意思啦,他就「喔」好像懂了。過一會兒,他說,你走了那麼久只有到登山口喔?想想,這麼說似乎也對。

出門後先沿著村外那一大片白沙灘的東緣朝北走,不必橫跨沙漠。走完沙漠遇到一座冰河融水積蓄的小湖泊,一匹馬孤伶伶地在喝水。這一灘水匯集了太多灰砂,可能也欠流動,看來渾濁並不像期望中的高山湖泊。村民不在這裡取民生用水,而是取用沙灘對面黑岩峰登山口附近的泉水。

往 EBC 的路徑靠著左側山腳,因為右側就是冰河了。昆布冰河在此已是上游河谷,兩邊的山靠攏過來,遮住了更高的山峰,別說見不著聖母峰,連努子峰也看不到頂。路徑多半就在有著尖銳稜角的大石塊間迂迴前進,偶爾還要跨越鋒利的冰塊,即使坡度很緩,走起來雖不太費力但是頗為費神。

因為這裡的山坡多半被冰封起來,飛沙走石比較弱了,冰河就比較乾淨。而越是往上走,可能因為冰河上游較陡,「流速」較快,被下游較慢的冰川阻撓,後浪推擠著前浪,一樣激起了屬於冰河的驚濤駭浪。它雖然沒有發出拍岸裂帛的聲響,其凶險的程度卻不輸狂風下岩岸邊的海浪。冰河前後擠壓,斷裂,分錯,堆疊,破碎,昂向天際如四射的寶劍;白色的冰塊之內封存了千年的日光,還在冷冷地望著蒼天,釋放出某種頻率的電磁波,說不上是藍還是綠。

豐州昨晚著了風寒,從半夜開始嘔吐,腳步有點疲軟,被美琴從後面追上,拍攝到這張好畫面。


早就在《寂寞星球》裡面讀到,EBC 堪稱世界上最高的垃圾場。如果它不是這趟旅程的正式「終點」,我可能就不走了。但是阿發說得好,就算是垃圾場,我們也要去見識一下。

或許是早期的登山者並沒有今天的環保意識,也可能有些隊伍是逃命下山的,對於拋在營地的垃圾也愛莫能助,總之五十年來那裡留下許多非常「耐用」的廢棄物。我和豐州走近營區的時候,在右下方冰河溝裡,看到一具龐大的「房屋」,在墨鏡裡看來好像是綠色透明的,很像從外太空墜落的異形,極為詭譎。仔細辨明之後,原來是一架墜毀而後被冰封的直昇機。幸好沒有一個駕駛員坐在裡面盯著我看。

隔天我將遇見一位高雅的英國人,他在二十五年前來過 EBC。當我聊到《寂寞星球》的評語和我見到的直昇機殘骸,他對於當年的景況有想像力豐富的描述。他說,二十五年前那次,他覺得地球剛剛經歷了外星人的攻擊,遍地狼籍一片焦土,那些僥倖逃過一死的地球人,苟延殘喘地躲在避難帳篷裡,他們又黑又瘦,歷盡驚嚇與風霜。

以下是抵達基地營之前的最後一次休息,鏡頭左方有一泓大約半個籃球場大的水塘,昨夜的冰層現在看來已經開始融化,使得我們不敢踩上去,走到對岸陰暗處的一個洞口去探險。那洞口的形勢就像白洋金礦山屋後面的礦坑口,看來引人遐思,都在說不知裡面是不是雪怪 (yeti) 的家?


到了基地營區,小石和 Bebi 已經為我們埋鍋造飯了。這裡其實是一大片寸草不生,連土壤都沒有,比較平坦可以紮營的區域。所謂「比較平坦」其實還是比南湖圈谷與雪山圈谷崎嶇得多。這就可以解釋為何帳篷搭得零零落落的。

今天本來要從勾惹榭的客棧買午餐背過來。我們都跟嚮導討饒,說那間客棧的食物真是夠了,讓我們今天中午吃自己吧。於是就像在台灣輕裝登頂一樣,帶了爐頭和小套鍋,也把一路托運到這裡的家鄉泡麵帶了出來,我還帶著脫水高麗菜(超過四千公尺就沒見過「一片」菜葉了)。我們很驕傲地表演給那些尼伯爾人看:「這」才叫做湯麵,有蔬菜有蛋花;不過他們好像也不太識貨,你很難跟一輩子 90% 時間都吃同一套食物的人,談食物的美味是怎麼一回事。

幸好後面來了一位識貨的人:那位雪梨來的金髮女郎。她正疲憊而飢餓地跟她的嚮導鬧脾氣,我們以非常標準的台灣式熱情把她請到「家裡」來坐,把「家裡」(還沒吃完)最好的食物都拿出來請她。美琴照顧她一杯熱飲又一杯熱食,把她感動得差點要叫娘了(這種時候,有奶就是娘啊)。雖然我們的「家鄉味」並不相同,但是都瞭解連續吃九天尼伯爾食物的感覺。所以,就這樣他鄉遇故知似地,她差不多把我們所剩的食物掃空了。

小石一直坐著管火,忽然跳起來,還滑了一跤。原來他坐著的壓力逐漸融化了砂礫下的冰,這時候滲上來濕了他的褲子。這才發現我們其實都坐在鋪了一層薄砂的冰河上。不能就這樣吃飽拍拍屁股走人,還要拍團體照呢。在阿發立腳架,大夥找背景的時候,我拍攝了一份環顧的影片。記錄到當時猛烈的風聲,還有兩隻梟飛入了鏡頭。



第一張團體照以努子峰北稜為背景,看見一條冰河支流,滾滾匯入昆布冰河。翻越這條支流就會進入西谷 (Western Cwm),但是如今的隊伍並不仰攻這道溪谷,而是溯主流而上,繞過北稜再轉進西谷。阿發的鏡頭很高竿地捕捉了一部分從陳年冰川裡散放的藍綠微光。郭董和他那天陪他的 Ram 還沒到,其他人都入了鏡頭。左起阿丹、美琴、Bebi、Amar、豐州、露露姑娘、小石、Ramesh、Deli、阿發。


第二張團體照以紮營區為背景,在一片黑色礫石山坡的下方,帳篷四下散落,我看到了大約三十頂,畫面中只看到兩頂。基地營並沒有確切標高,英國人的說法是 5364 公尺。


聖母峰究竟有多高?我想這是對於測量數據耿耿於懷的民族才會關心的事情,像尼泊爾人並不在乎。他們在乎的是山裡面有些甚麼聖靈,而不是山頂和海平面的垂直距離;聖靈的高度決定山的高度。更何況「海平面」也只是個假設的基準,例如巴拿馬運河兩側的太平洋和大西洋,其實並不一樣高。

最早的測量來自於『印度測量局』(Survey of India)。這個機構如今還在運作,並且與時俱進。她現在是印度政府組織中的一員,但是最初是由英國東印度公司於 1767 年成立的。他們以印度洋為基準,從 1832 年起,逐步進行偉大的三角測量計畫。直到 1847 年測得暫定為「十五號峰」的無名山頭為 29,002 英呎 (8839m),是世界第一高峰,但直到 1849 年才公告;那個時代,似乎什麼事情都是以慢動作進行的,還是我們其實都太急忙了?1856 年,那些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英國人,以前任測量局長 George Everest (他也是那個大測量計畫的發起人)的姓氏,為這座世界第一高峰命名;這是埃弗勒斯那個名字的由來。後來,在 1954 年,印度測量局以 12 個更靠近主峰的測量平均值,修正她的高度是 8848m。

生活在埃弗勒斯峰周圍的雪巴人,以藏語的名字稱呼這座山:珠穆朗瑪。其實尼泊爾人本來沒有這座山的名字,對生活在加德滿都谷地的人來說,她也不過是天邊眾多雪白山頭的其中一座。直到 1956 年,一位名叫 Babu Ram Acharya 的尼泊爾歷史學者,才用他們自己的語文「發明」了撒加瑪塔這個名字,成為尼國政府對這座山的正式稱呼,也成為這個國家公園的名字。

美國國家地理學會根據 1999 年 5 月 5 日在山頂連續紀錄了五十分鐘的 GPS 資料,宣佈其高度應為 8850m。美國的官方地圖採用了這個數據,但是英國和尼泊爾還是喜歡八八四八這個數字。GPS 紀錄的另一個發現,是印度版塊仍然持續推擠著歐亞版塊,使得聖母峰不但持續慢慢長高,同時也以每年六公分的速率朝東北方移動;也就是朝中國移動。這意味著中國的國土每年要縮水一點點,不知道他們對此有何看法?

2005 年 5 月 22 日,中國也有測量隊登頂,執行了他們宣稱有史以來最精準的測量。他們測量山頂積冰的厚度為3.5公尺,因此在計算山高時扣除那一部份的貢獻,而宣佈聖母峰的高度是 8844.43 公尺。各位是否有同感?在測量山高這件事情上,這種精度的追求,顯得越來越無聊了。

回程中,我們又趕上了澳洲女郎。恭喜她完成了壯舉,可以繼續往西藏的旅行了。她看來狀況更不好了,豐州雖然自己也因為連續嘔吐而感到虛弱,卻還是很有騎士精神地(那就是要扶助弱小)把一支登山杖借給了她。她本來有一支(租來的),後來湊了一雙,據說真的有幫助。

下山再沒多久,遇到郭董和 Ram。其實我的體能還很好,時間也還早,真的應該在那裡陪他轉返基地營,幫他拍幾張照片,或者陪他合照的。畢竟他老人家雖然很慢,卻也非常難能可貴地即將完成他一生中最高的心願了。可是當時想了一下卻沒有付諸行動。為了這個缺失,我懊惱了好幾天。人曰「勿以善小而不為」,真是古有明訓,記在這裡懺悔。

5 則留言:

  1. 不知道為什麼,我也很喜歡第一張,感覺很有fu..^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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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所以隔天下山的中午,你堅持回頭陪郭董走一段,是有那麼一點心路歷程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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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看著看著也好想再自己大學的時候座點舉凡登山阿,單車行等不但能健身又能接觸大自然和鄉土人文的活動...真是佩服老師的意志力呢!希望自己練成後能有機會到登山設闖蕩一番.(PS.我是承怡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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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教授,還沒看到你南美的遊記勒!

    我的EBC的照片有書選用,其中一張是你的背影,參考看看囉 ^^

    http://jeff-tour.blogspot.com/2008/05/blog-post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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