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4月18日 星期三

EBC Gokyo 健行: Day 8

早晨起來有點頭疼。其實從丁波切開始就有些頭疼,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高原反應吧。但是每天走到曬到太陽暖了身子之後,就自然好了。今天好像沒有這麼幸運,睡在海拔 4900 公尺,畢竟還是不同。《寂寞星球》說得好:羅波切的高度、寒冷與擁擠,保證你一夜難眠。我雖然還算睡得穩,但是鼻腔與後腦杓都在夜裡疼到醒來。今天早晨雖然陽光普照,卻怎麼也走不暖,乾燥的難受與風寒效應驅之不去。從羅波切到勾惹榭 (Gorak Shep) 只上升 250 公尺,不到五公里,實際走起來不像資料顯示得那麼容易,原因是上上下下的,彷彿沒完沒了。植物早就絕跡了,路面除了冰磯石就是被千萬年冰河細細琢磨出來的粉塵。冰河可能是地球上除了板塊飄移以外最有耐心的活動了,時間都屬於它,可以用非常久非常久的時間,很仔細地雕琢一塊岩場,將一座砂岩山峰磨得像鏡子一樣光亮也可以,將一座砂岩山峰磨成比麵粉還細的粉塵也可以。

Trekking along Khumbu glacier to Gorak Shep
陽光驅不走頭疼,卻是豐州的人蔘湯喝下去藥到病除,他說要感謝吳媽媽的愛心。Lulu 就沒這麼幸運了,她的感冒症狀加劇,我想,沒有人可以在這種惡劣環境下從感冒中康復回來,只能靠藥物控制症狀撐過去。早上我沒有注意她(因為自己也在頭疼)所以沒有拿昨天的藥給她。不知道什麼時候她跟小石拿了什麼感冒藥,吃下去據說四肢酸軟意識模糊。其實真的也很難說是不是藥物造成的,或者只是碰巧,總之 Lulu 罕見地非常安靜,等她恢復語言能力之後,就每天不忘記抱怨小石的藥丸,直到回到加德滿都。當 Lulu 真的虛弱到需要協助的時候,前面的人都走遠了,嚮導 Ramesh 在更後面陪著郭董(我認為他是真的達到「高山症」程度了),阿發跟我說要拆她的背包,我想又不是那種在台灣的重裝,有什麼好拆的,就拿來我掛在胸前算了。然後我就開始了「一檔」步伐,或稱「休息步」,領在 Lulu 前面請她跟著慢慢走。

路上超過一位沿途看過幾次的金髮豐滿女人,她帶著一個嚮導一個挑夫,看來是獨自旅行。她引人側目的不是金髮也不是身材,而是:第一,她怎麼看也不像一個登山的人,從體格到衣著到走路的姿態都不像;第二,她身旁的挑夫好像什麼也沒挑,而且實在是眼撲朔腳迷離,看不出來是男是女?阿發終於搭訕去了,但是我正專心聽著 Lulu 的腳步,沒有加入談話。

到了勾惹榭,很窩心地看到豐州出來迎接,把 Lulu 的背包轉了給他。雖然說不重,其實背久了也不輕。而且我的左踝還沒康復,剛才在亂石堆上,因為胸前掛著背包不能真正看見落腳點,兩次輕微地再扭了腳踝,心中有點擔心它的傷勢惡化。即使我們已經用了一檔,那位金髮美女還在後面十五分鐘,而郭董在更後面十五分鐘,而且背包已經托給嚮導了。他的臉和眼皮都浮腫得厲害,舉步維艱,只差看來沒有肺水腫的徵兆,否則我都考慮要請嚮導叫直昇機了。

因為高海拔(這裡的氧氣濃度大約是平地的一半,水在 86 度 C 就會煮滾了,所以「85度C」的咖啡在這裡可以名符其實),這幢客棧廚房裡的煤油爐燃燒不全(他們使用早期山社用的超大型煤油爐,連打氣的聲音都很像),洩出很濃的油氣。我如果再多一點高原反應的話,光是聞了那個油氣的味道就會想吐了。除了這一點以外,這家客棧品質很好:餐廳寬敞,客房清靜,比海拔稍低的羅布切更好。

等著午餐的時候,美琴不知怎樣探聽或偷窺的,跟我說那個金髮女人的挑夫是個男人。我跟她開始聊,沒幾句我就探聽她的登山資歷(因為太好奇了)。結果,聽到一個神奇的故事。她來自澳洲雪梨,三十三歲,先前稱他的男人是「先生」,後來又改口說是「未婚夫」,總之他的老闆就是那個男人,兩人經營珠寶生意。他跟老公或未婚夫或老闆說,想要出來散散心,於是就無限期請假了。她本來想去西藏,後來順道先去印度走走。在德里的一間旅館的餐廳裡,有一天在午餐時恰好與另一個印度女人同桌,她順口問對方建議到哪裡去玩,那個印度女人順口推薦了 EBC 健行,她去旅館櫃臺問 EBC 健行是什麼,櫃臺小姐說他們可以代辦,她就說「酷,那就幫我辦吧」。然後她就被送到精神病院,啊,不是,被送到魯卡拉,兩個人在機場接她,帶著一批說要租給她的衣服和裝備(包括一支登山杖和一件 Pile+GoreTeX 夾克),他們就開始走路了。她在澳洲從來沒有登過山,她說她打賭回到雪梨,她的所有親朋好友,都不會有人聽說過 Everest Base Camp 這個名字。從前幾天注意到她以來,就覺得她走不動,也不會調整步伐。但是,她居然就這樣走上來了。事實上,明天她也將走完 EBC 的最後一段路,完成整個旅程。豐州聽得目瞪口呆,拿出相機要請她合影;阿發聽了以後說「那我們準備了三個月是在幹什麼?」我也不知道。

晚餐後澳洲女生把姓名地址和 Email 都寫給我,但是很抱歉,我不記得把那張紙條塞到哪裡去了?到現在還沒出現,那就應該是被我扔了。【後記:Lulu 留了一份,交給豐州了。她的名字是Kirra Givanni,部落格網址是 http://www.myspace.com/kirragivanni 有意者請自洽。】

話說那位撲朔迷離的男挑夫,我在路上從沒有見過像他那麼纖細的挑夫,也沒見過會戴那種把半張臉圍起來的帽子的尼伯爾男人。總之,我覺得他是天生的同性戀。別的挑夫不太跟他說話,而當我跟他說話的時候,他的眼睛(老實說是一雙頗好看的杏眼)滴溜滴溜地亂飄,還會好像害羞地低下頭去。自從瓊瑤的電影停播了以後,我就沒見過那種嬌羞的表情。在加德滿都的皇宮廣場,我曾見到兩名當地男子牽手同遊;健行結束後在加德滿都和帕坦旅遊的那一天,又起碼看到三對牽手的男人。看來尼伯爾在同性戀這方面也要跟上世界潮流了。同性戀理論上不分時期不分地域不分人種,都是存在的;但是一個社會能否接受同性戀,可就沒那麼容易了。《寂寞星球》說尼伯爾不能接受男同性戀,並勸告同性戀的旅行者不要太張揚。我想他們的這一段話應該要改寫了。

因為到得夠早,而且既然有所謂「爬高睡低」的基本理念,我們本來就該像昨天一樣,爬高一點再回來睡覺,所以何不下午就去黑岩峰呢?黑岩峰是我對 Kala Pattar 的翻譯,那兩個字的意思就是黑石頭,是一座普摩力 (Pumori, 7165m) 尾稜上的小山丘,山頂佈滿黑色大石塊,名符其實。昆布地區的山川名稱,基本上都以雪巴人的稱呼命名,再不然就是尼泊爾官方的命名。唯獨黑岩峰的名字其實是印度語。在印度教眾神當中,經常看到 kala (黑) 和 seto (白) 兩個字。這是因為首先來到這裡的西方人:「吉米」羅伯茲,跟他的雪巴嚮導講印度話,所以替這個山頭取了印度名字。

美琴坐在餐桌旁說,現在大家都創造了自己的最高紀錄吧?當然,我接著說,下午我們從這個大門走出去,『每一步都是新紀錄』。黑岩峰的海拔高度似乎有幾種不同的說法,按照地圖標示,就當它是 5550 公尺吧。不論哪個版本,總之是我們此行的最高點,也是這一群人的個人最高紀錄。既然如此,似乎我們更該「慎重其事」,甚至舉辦一個儀式。可是我不想讓這件事變得太緊張,反而希望輕鬆尋常一點,所以就提倡:沒什麼啊,你們不覺得這就像從合歡山莊走去合歡東峰那樣嗎?就當午餐後的散步就好了。不知道別人怎麼想,但我確實覺得氣氛輕鬆多了,彷彿沒有人懷疑自己的能力了。除了郭董和 Lulu 各自回房間休息,其他人似乎沒有異議,沒多做什麼考慮,就決定下午三點集合,去「合歡東峰」散散步。

為什麼這麼晚出發?當然是為了看日落。此外,我還期望看月出。對我來說,月亮更重要。自從在丁波切留意到月亮的方位,而後發現今天恰好就是滿月之後,我就滿心盼望著今天傍晚要在黑岩峰看日落月出。我曾經和師凡在合歡北峰巧遇一次滿月的黃昏,在六點左右,太陽和月亮正好在地平線上方一點點的位置,面面相覷。那是師凡的第一次登山,也許就是 beginner's luck 吧,給他看到那麼壯闊的美景。我也很期待今天能在此生的最高點上,面對著聖母峰,看著對面的滿月映照著背後的夕陽。光是想像就覺得興奮。所以我才故做輕鬆地安排在三點出發,傍晚登頂。其實,我們當然明白這樣做的危險,這種高度,誰知道我們受不受得了太陽下山後的酷寒?所以,美琴說『都是月亮惹的禍』。

從村落到黑岩峰登山口之間,有一塊比白沙灣的沙還要白還要細的廣場。看起來是冰磯湖的遺跡。面對山丘有兩條上山的路,就好像站在合歡山莊看到兩條上東峰的路似的。要走右邊的,左邊那條去登較矮的山頂;Ramesh 說,如果遇到狀況不好又堅持要登黑岩峰的顧客,就會帶他們走左邊那條路,沒多久就可以登頂了。哈哈,這可是一個寶貴的商業機密。兩條登山路線之間有一圈石堆,石堆中間有水源,太陽夠大的時候可以去盥洗。

登山的路徑也像合歡東峰,雖稍有迂迴但基本上直直往上。山的坡度有兩次轉折,因此上坡時會有假山頭的狀況,先是一段陡坡,翻越之後是一段緩坡,轉折上另一段緩坡,然後就來到那一大堆黑色岩石的底端了。此後路跡不明也不固定,反正就是在岩堆當中往上爬就對了。自從上山以來,努子峰 (Nuptse, 7861m) 碩大的山形以及從她的鞍部匯聚而成的昆布冰河,就屏障了整個東方,一團烏雲時聚時散地繚繞在山頂附近。大家都有一種迷惑:真的只要再往上走兩百公尺,就會看到聖母峰嗎?而我還在擔憂那些雲,會不會遮住山頂?會不會遮住月出?西邊有冰磯湖,有冰河,有層層的冰峰雪岩,地貌比較複雜。各種深度的灰色雲霧,也擾動得很厲害,夕陽在雲霧間時進時出,在灰階雲霞間隨意塗抹一些色彩,形勢很詭譎。北邊就是龐然大山 Pumori,黑岩峰在她腳下好像被冷峻的祖母俯視著,她也冷冷地看著我們可憐地往上爬。

往上走一點真的會造成不同;在一段緩坡上,聖母峰就隨著腳步緩緩從努子峰的肩稜上冒出頭來,好像日出似地莊嚴。其實,在 1950 年底,第一批得以靠近聖母峰的「外人」Tilman 和 Houston (英國人和美國人)就是登上黑岩峰企圖觀察聖母峰的可能攀登路線。可能是不耐酷寒,他們失望地發現只能從黑岩峰探望埃弗勒斯金字塔般的山頂,他們企圖觀察的南稜和西谷(昆布冰河源頭的冰凍「溪」谷),仍然被努子峰的巨大肩膀擋住了。Tilman 和另一位英國登山家 Shipton(他們是老搭檔)在十五年前,1935 年,曾經從西藏那邊觀察埃弗勒斯,當時猜想西南稜是最可能攀登的路線,但是 1950 的黑岩峰破冰之旅並無斬獲。隔年,1951,季風剛結束之後,Shipton 就另外獲得了尼伯爾政府的通行許可,捲土重來。這一次,出於意外,他在途中收留了兩個來自紐西蘭的「幼獸」,其中之一就是後來的希拉瑞爵士 (Edmund Hillary)。事實證明,這種探險的事業還是需要幼獸的。Shipton 帶著 Hillary 重返他老友去年登頂的黑岩峰,但是去年看不到的東西今年還是看不到,他們繞過了黑岩峰繼續朝 Pumori 往上攀登了 600 公尺。這 600 公尺是值得的,他們得以觀察努子山以東的全貌,認定可以從今天的基地營沿冰河攀上去,進入所謂的西谷 (Western Cwm,cwm 唸 koom,是英國的一種方言威爾斯語的文字,馬洛里在1921年從西藏那邊望到它而命名的),再攀上南坳 (South Col,是聖母峰與洛子峰之間的最低鞍),然後循南稜登頂。後來,希拉瑞就是沿著這條觀察的路線,成為最早登頂聖母峰的兩個人之一。希拉瑞被英國女王封為「騎士」,世人通常說希拉瑞爵士是第一個登上聖母峰的人。

其實努子峰 Nuptse 就是「西邊的山」的意思,如果當初由台灣或日本人來命名,這座山很可能被稱為聖母峰西峰。這座西峰和主峰之間就夾著昆布冰河的源頭谷地,也就是「西谷」Western Cwm。

每往上一步,聖母峰就跟著上升一點。東北方冰河的左側,一片黑色砂石山坡的底部,看到五顏六色的星星點點,那些是帳篷;而那一塊地,就是聖母峰基地營了。很神秘地,聖母峰周圍較矮的山峰與稜線,都結滿了冰,被風與重力的大刀闊斧切削,形成震懾心靈的巨大雕塑,但是身為最高峰的埃弗勒斯,卻是一大塊黑石頭。從黑岩峰看去,她並沒有被冰雪覆蓋。但是前幾天從別的角度看到她,知道她的其他面是有結冰積雪的。即使如此,聖母峰頂的雪況,看來並不像以前看過的照片,難道也是氣候變遷或全球暖化的現象?

黑色的岩石坡爬到最後,就越來越窄,到最後是一塊三面懸崖,三個屁股寬的岩石,那就是山頂了。小石和 Bebi 已經雄踞山巔,用三腳架架起了 617 照相機,我擠進了第三個屁股的空地,拍了一張合照。

on top of Kala Pattar with Lee's 617 camera
然後我真的很為藝術犧牲地,在最尖最高的那塊石頭上開始錄影,四周環顧了一圈。



我的 Suunto 手錶顯示黑岩峰有 5623m 的海拔,是此行的最高點,也是大家目前的最高紀錄。很想歌功頌德一番,表表自己的功勞,但是卻實在說不出來。因為,我甚至無法稱這座為『山』;雖然有這種海拔高度,但是它蹲在這神山聖殿當中,實在只是一座屬於『Ri』這一級的小丘。登在這個尖頂上,感覺比合歡西峰還要卑微,周圍的山,全都要用仰望的角度來看。直線三公里的範圍內,全是七千八千公尺的超級大山,各自雄踞在一條冰河之巔,其勢之雄,不要說猿鳥飛絕,就連雲朵都難以越雷池一步。

也不能太過於滅自己威風啦,各種組合的登頂照還是要拍。我們分別有國旗和社旗要拍,豐州還有一面宣傳保養關節藥膏的廣告旗子。因為氧氣不足,動作緩慢,幾張登頂照花了半小時。每張照片的背景,右邊看起來好像比較高的山,是七千公尺級的努子峰,總是被甩不掉的薄雲纏著的黑色錐狀山峰,就是聖母峰。

On top of Kala Pattar with Alpha holding national flag, Mt Everest on the back

On top of Kala Pattar with Camel flag
以下是阿發用三腳架在黑岩峰自拍的全體合照,拿反了國旗,還好會旗是正面的。背景右側是努子峰,左側為聖母峰。

山頂的風寒極為嚴重,我祭出了此行第一次穿上的螺絲牌 850 fill 的羽絨衣,以及夾了一層防風膜的毛帽。這兩件保暖層證實有用,讓我可以在山頂待下來看最後的夕陽,並且不死心地等著東方的月昇。阿發、豐州和美琴先下山了。閒著也是閒著,我請嚮導 Ramesh 主講,又錄了一份影片。



結果,2007年4月2日的埃弗勒斯日落非常低調,而東方長雲暗雪山,我終於承認今晚不會有月出東南隅的景象了。趁著日落之後還沒暗盡的天光,我也匆匆下山了。在最後一段陡坡天已暗盡,月亮還是被雲擋著,於是點起了頭燈走完最後一程。

4 則留言:

  1. 謝謝詳實的紀錄分享,
    恭喜登上此行的最高點,值得慶賀.
    觀看錄影畫面,真如你說的環視四周盡是7,8千公尺更高的山,壯觀!山外有山啊!
    會旗與國旗在那顯得特別的美喔!

    我倒是對那澳洲女生蠻好奇的,是否有拍到她的照片啊!可惜阿丹弄丟了她留的message,呵呵!

    那麼Lulu是沒有登頂囉!有些可惜啊!沒關係!下回再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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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澳洲美女的Email在幼獸手中
    我已轉交 不用惆悵

    當天路上
    小石的普拿疼讓我天旋地轉
    是我最難過也是最安靜的一天
    謝謝單教授協助背包包
    沒有登頂,嗚嗚嗚~~
    有機會再續前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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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那位像女孩般的男挑夫,我超有印象覺得他有種純真的甜美,他戴著粉紅色的頭巾有些嬌羞,沒記錄到他的影像有些可惜.而澳洲洋妞在EBC吃完我的泡麵後,感動之餘直說我像她的媽媽一樣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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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關於這次旅途遇見的外國朋友,我應該除了波蘭醫生沒有外,其他好像都有,我這兩天再把那份塞滿這次文件、紙張的袋子拿出來翻翻,再把聯絡資訊E-mail給大家,讓大家可以把照片分享給國外朋友 ^^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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