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4月24日 星期二

EBC Gokyo 健行: Day 1

2007 年 3 月 26 日早上 6:40,在加德滿都的旅館門口集合,還沒享用早餐就趕著上車,導遊兼嚮導 Surya 先生帶著我們到了國內線機場。其實跟 Tribhuvan 機場共用一組跑道,只是鄰近的另一棟房子,不同的安檢與動線設計而已。Tribhuvan 是尼泊爾目前這個「沙」王朝在 1950 年擺脫 Rana 家族夾持而復位的國王,尼泊爾唯一的國際機場就是 Tribhuvan 機場,距離加德滿都市中心約 20 分鐘車程。

尼泊爾和台灣有 2 小時 15 分鐘的時差。加德滿都的早晨 6:40 已經是台灣的 8:55,早該起床了。所以,在適應時差以前,我們很容易在尼泊爾早睡早起。按理,每 15 個經度應該劃分一個時區 (360 度除以 24),每區一小時。但是,東方大國「中國」和「印度」都不肯輕易就範,她們認為在國內劃分時區很難管理,所以採用全國統一時間。中國政府規定全國時間以北京為準,恰好台北和北京本來就該在同一個時區,所以海峽兩岸的時間一致。但是這樣就造成阿里山可能 5:30 日出,而拉薩卻 7:00 才日出的現象。我們這個時區(中原標準時間),相對格林威治國際標準時而言,要加八小時,記作 +8:00。譬如英國倫敦早晨 9:00 股市開盤時,台灣是 9:00+8:00 下午五點。

印度的國土橫跨兩個時區,但是她規定全國統一時區是 +5:30。尼泊爾明明就跟印度幾乎同寬,因此他們的時間可以和印度一樣。但是,尼泊爾政府為了刻意顯示「我們不是印度的一部分」之主權意識,規定尼泊爾的全國統一時間是 +5:45,跟印度差 15 分鐘。因此,跟台灣就差了 8:00-5:45 兩小時十五分鐘。

理論上,尼泊爾的交通應該是靠左通行;可以理解,因為英國對這個地區的長期影響。但是實際上,所謂的「左邊」是經常可以因地制宜的;這也可以理解,因為這還是個剛開始都市化的繁忙古城。雖然這個城市的交通狀況實在令人不愉快,不過基本上還是行得通的。

我們在 7:10 左右抵達國內機場,那是一棟有點像軍營宿舍的平房。下車速度稍微慢了一點,車頂卸下來的行李就被「搶」走了:他們只不過把行李提到 20 公尺以外的機場大廳入口,就伸手索小費,給十塊盧比還嫌少(約等於五元台幣)。

計畫搭乘的是雪巴人經營的 Yeti 航空國內班機,從加德滿都到魯卡拉 (Lukla)。Yeti 就是傳說中的喜馬拉雅雪人,或稱「雪怪」;到目前為止,關於他們的最直接證據就是留在雪地上的大腳印而已。但是許多人,包括雪巴人,把他們當作事實一般地談論。尼國政府甚至有一條禁止殺害雪怪的法律。

行李都送托運了之後,在搜身檢查的那一關,才忽然跟我們說登山杖不准登機。因為我們托運的都是中小型背包,所以沒有把登山杖收進去而提在手上。Surya 說以前可以的。可能英國老大哥不高興了,要求尼泊爾政府配合這一波全球性的安檢大恐慌。一位機場工作人員過來把我們的登山杖全部收了去,用麻繩捆成一把,補進了托運行李台車。

尼泊爾是世界上重要的軍人輸出國之一,是英國最主要的傭兵來源,即所謂的廓卡兵團 (Gorkha)。在加德滿都,從機場到皇宮、機關門口,所看到的軍人,不論男女,都非常英挺。塊頭雖然不高不大,但是看起來都有非常結實的肌肉和飽滿的活力,容貌也都頗端正好看的。在搜身檢查的時候,男生都希望獻身給隔壁線的女兵搜,可是看來他們很嚴格地只讓女兵搜女乘客的身。

英國從十九世紀,統治印度的後期,就開始雇用廓卡傭兵了。起初是用來對付搞獨立的印度人。在兩次世界大戰期間,逐漸嶄露頭角而提升了地位。英國人稱讚他們是「忠誠中的忠誠,驍勇中的驍勇」。他們配在腰上的酷酷力彎刀 (Khukuri) 可以像布農族的山刀般樸實,也可以裝飾得比較華麗,加德滿都的街上經常看到在賣。偶而看到來自廓卡地區,出外擔任挑夫或嚮導的男人,身上也掛著一把。直到 1980 年代,尼泊爾的觀光業收入,才開始超過傭兵,成為該國最大宗的外匯來源。

其實廓卡並不是一個種族,而是泛指尼泊爾中部地區的好幾種民族。在尼泊爾變成今天這種版圖之前,曾經小國林立。一個包括安娜普娜和波卡拉在內的小王國,叫做廓卡,在 1769 年攻進加德滿都谷地,建立「沙」朝 (Shah)。此後陸續整併了兩側的小王國和沒有政府組織的高山民族,甚至揮軍北上進入西藏高原,但是遇上乾隆盛世的大軍,被打了回來。沙朝向南進入印度平原也討不到好處,因為那時候印度已經是英國人的勢力範圍。所以,從那時候起,尼泊爾差不多就維持了現在的疆界,自嘲是「夾在中國和印度兩隻老虎之間的蕃薯」(她的邊界像蕃薯,而且老虎不吃蕃薯)。他們吃了敗仗之後向清朝稱臣納貢,一直乖乖納到 1912 年清朝政權正式結束為止。由此可見,尼泊爾人要不是消息極不靈通,就是真的非常講信用,即使清朝已經極度頹廢虛弱,也沒有片面毀約。

尼泊爾的國內航線以誤點聞名(國際航班也只比一百步好了五十步),我安心地拿書出來讀。Surya 和兩位幫手也都無所事事地坐著:Amar 擔任助理嚮導,Ram 擔任挑夫;Surya 是公司老闆 Suman 的弟弟,所以算是小老闆吧,而 Amar 和 Ram 是公司員工。其他三名挑夫將會在魯卡拉加入隊伍。這趟旅程,我們根據小石姐夫的介紹,聯絡了當地的 Asian Journey Treks and Expedition (亞洲旅行健行與探險) 公司擔任代理,網址 http://nepalmountaintrek.com/,電郵 Suman: explorenepal2000@yahoo.com 或 Surya: nepaljourney@gmail.com。很大口氣的公司名字,但其實是個年輕人創業的小公司。我還蠻喜歡這些年輕人。

他們的服務包括了國際機場的接機和送機,健行前後加德滿都的住宿以及兩趟觀光,來回魯卡拉的機票,和健行途中的嚮導、挑夫與食宿。其實,事後我覺得只有來回魯卡拉的尼泊爾國內航班需要他們幫忙,因為機場的人都不說英語(或者故意不說),而且裡面一片混沌,如果是全自助的話,恐怕真的很緊張。除了剛才的登山杖事件以外,我在機場也從來沒看到任何燈號或標誌,告訴我們現在是哪班飛機在登機?要飛去哪裡?在哪裡登機?那個機場公布的資訊,比中壢的桃園客運總站還要少。儘管除此以外的 EBC 健行路線都可以全自助,不過因為 Surya 他們的服務不貴,我覺得還頗值得靠他們省去一些麻煩。

不料飛機來得還蠻快,只誤點了三十分鐘。其實這樣說也不盡然公平,因為登機卡並沒有印出來起飛時間,所謂的預定起飛時間,只是嚮導說,誰知道他又是聽誰說的,還是隨便說說而已?後來從魯卡拉回來的那天早上就沒這麼幸運了:正準備吃早餐,嚮導不知怎麼聽到消息,說飛機來了,就趕緊到候機室「排隊」(沒錯,先到先上)。飛走兩班之後又暫停了,空著肚子等了快要兩小時。還好我口袋裡有一些小盧比,買了些當地生產的零食來嚐嚐。

那架雙螺旋槳十九人座的小飛機,比我們平常雇來送進登山口的九人座小巴還要破舊,像二十年前的公共汽車。唉,假設天天飛的飛機不會突然壞掉吧,就像天天跑的汽車也不會突然掛掉。如果不搭飛機,那就真的要沿著 1950 年代初期那些遠征隊的腳步了:首先得擠進一天一班、早上 7:00 出發的「直達車」,預定當天 17:00 抵達一個名叫蒺藜 (Jiri) 的小鎮,車程 190 公里。蒺藜是個名副其實的「終點站」,尼泊爾的從加德滿都向東的公路系統,到此結束,沒有道路了。接下來,就只有靠兩條腿或四條腿的生物能量。

從蒺藜開始,需要走七天,才能抵達魯卡拉。而且,不是平平地走路就好了,在這條路上,山徑和山脈基本上是垂直相交的!山路是東西走向,而一條山脈接著一條溪谷,全是南北走向。從飛機往下看,可以映證這個事實,在早上九點,太陽還沒曬進那些深邃的溪谷。那七天的行程,每天要從一個溪谷翻過山嶺再下去另一個溪谷。那些山嶺,高則高到海拔 3500 公尺;那些溪谷,低則低到 1480 公尺。居住在蒺藜以東的人(主要是雪巴人),在過去的三百年間,就是沿著這條路走進走出,跟外地人做交易買賣。

像 Surya 的這種「健行代辦公司」,在加德滿都少說有五十家吧。然而這整個特殊形式的健行:Trekking,是英國人定義的;尼泊爾的 trekking 產業,也是英國人創立的。世界上第一個屬於商業行為的 trekking 團體,在 1965 年 2 月 25 日從加德滿都的塔梅爾 (Thamel) 出發。那時候只能搭車 25 公里而已,還有 165 公里才能走到蒺藜。領隊是英國退休軍官,人稱「吉米」(Jimmy) 的羅伯茲 (J.O.M. Roberts, 1916--1997) 上校。那趟首航的隊員只有三人:年齡分別是 56, 62 和 64 歲來自美國中北部的三位女性。這支 35 天的健行活動,每人收費 450 美元。吉米帶著三位阿嬤,四位雪巴和一拖拉庫的牛隊,走到天波切 (Tengboche) 的喇嘛廟之後折返,我們行程的第四天將會拜訪那間(經過改建的)喇嘛廟。這三位女性隊員當然都不是普通的阿嬤,而是各有專業背景的登山健將,她們的遊記為這趟旅程廣為宣傳,並且給了吉米信心,於是他在隔年 (1966) 正式成立公司,開始了 trekking 型態的旅遊業。這家公司在 1982 年當吉米 (1916-1997) 第二度退休的時候賣給奇旺國家公園 (Chitwan) 地區的企業集團,改名為 Tiger Mountain,仍在營業中。受到羅伯茲的啟發,美國舊金山地區一位年輕人 (吉米的第一位美籍男性客戶),時年 35 歲,辭掉工作,在 1969 年開設自己的公司,作為羅伯茲在美國的窗口;那家公司現在稱作 Mountain Travel Sobek,生意繼續興隆。

吉米在退休前是英國駐尼泊爾武官,當杭特 (Hunt) 將軍組織 1953 年那支首度成功登頂聖母峰的遠征隊時,委託他負責後勤事務,運送氧氣瓶和補給品到基地營。他利用那個機會首登了魯卡拉東方的梅樂峰 (Mera Peak, 6476m)。但是他真正熟悉的是安娜普娜山區,1957 年他幾乎登頂了魚尾峰 (Machapuchare, 6993m)。他是唯一曾經被尼泊爾政府允許攀登那座聖山的人,但是據說他保證不登頂,而在山頂前五十公尺折返(也有人說他是來不及登頂)。在那次行動之後,尼泊爾再也不曾准許過任何隊伍攀登魚尾峰。

美國人說 1969 是他們的「Trekking 元年」。1969 是個偉大的年份,阿姆斯壯踏上了月球,Unix 作業系統首度運作,Intel 創造了 4004 微處理機。ㄚ丹那年七歲,喜歡靠在眷村窄巷的牆邊曬太陽,看著低簷矮瓦之間露出的一小塊藍天,他在村子裡唯一的黑白電視機上,看到了登陸月球的轉播畫面。

我還沒找到 trekking 的適當翻譯,就稱它「長途健行」或簡稱「健行」吧。這趟尼泊爾聖母峰基地營之旅,就屬於這種形式的旅行。Trekking 需包含以下幾種要素:

  1. 基本上屬於一種旅行,經過人煙稀少或地形特殊的區域
  2. 天數夠長,例如七天以上
  3. 原則上以徒步為主,但也可以包括少部分當地交通工具,例如騾子
  4. 原則上全程輕裝,例如 12Kg 以下
  5. 不必自己管理營地和炊事


搭乘飛機從加德滿都到魯卡拉,包括誤點和等待,總共花三小時。這是我們的健行起點,海拔 2840 公尺。魯卡拉的小機場跑道,一端是山壁,另一端是斷崖。下降時頭朝山壁那端,保證你最後一定會停下來;起飛時頭朝斷崖那端,保證你不管怎樣一定會飛出去。儘管如此,我想大家還是會選擇搭乘飛機吧。機票大約 2400 台幣,出事率... 沒別去想吧。

還沒下飛機就被跑道盡頭左上方(東北方)的尖削山峰吸引,黑色的岩石和白色的冰溝,被澄藍的天空襯托得更加美麗出眾。那是孔德山群 (Kongde, 又名 Kwangde) 的側峰努普拉 (Nupla, 5885m)。雖然空氣中瀰漫著些許柴油味,但比起烏煙瘴氣的加德滿都已經美味多了。剛踏下飛機的懸吊台階,就貪心地猛力吸著沁涼的空氣。跟著人群領行李,搞不清楚狀況地隨著嚮導走出機場,穿越一大堆接機或者待雇的挑夫或嚮導,還有一群又一群的牛隻運輸大隊。忙著抬頭看山,又忙著低頭看路避開牛糞,怕撞上牛角,又怕跟丟了嚮導,就這麼倉倉皇皇地走進了魯卡拉大街。

約略 9:40 來到魯卡拉街上一間茶棧,櫃臺裡的雪巴少婦不會講英文,可能是最近才從深山中嫁過來,或者自己走出來就業的。需要透過 Surya 和 Amar 幫我們點早餐。我對這些山地居民的語言天分深具信心,她只要再待兩年,就可以流利對話了。在這種海拔,菜單上的食物名字還大約可以符合你根據文字對它的想像。超過四千公尺之後,菜單僅供參考,或者是給你想像用的。

當我們用餐的時候,Surya 張羅了另外三位挑夫:Bebi (比比),Deli (狄里) 和 Raj (拉茲),並分配了他們的工作。像 Surya 這種角色,我們稱為「嚮導」,英國人稱之為 sirdar,適當的頭銜也許是「總管」,是整個健行活動的樞紐人物。他不但是嚮導,還要幫我們點餐,照顧我們健康,幫我們翻譯,代為雇用和管理挑夫(或者牛隊,如果有的話)。

從茶棧出來,挑夫們差不多都走了,我們沿著魯卡拉的大街朝北走,被兩旁有趣的商店吸引得走不開。來到村子北口,穿越一道牌樓。站在牌樓的台階上,望著寬闊的杜江溪谷,斷斷續續接連而去的梯田,以及蜿蜒在梯田之間的我們要走的山徑,忽然有點害怕與遲疑:十六天 140 公里的徒步長征,真的要開始了嗎?遠在天邊的聖母峰,真的要看到了嗎?5600 公尺的山巔,真的要爬上去了嗎?事到臨頭,才開始擔心沒有準備好。

今天只有大約 7 公里的路,從魯卡拉到帕丁 (Phakding),海拔總變化是負數:下降 230 公尺。這段路還沒脫離人煙,走的路稱不上山徑:雖然在山坡上,但是相當寬闊平緩,人來人往,牛來牛往,絡繹不絕於途,儼然是一條繁忙的交通要道。今天還不感覺走進了喜馬拉雅,四周的風景,新奇的成分超過美麗的部分。我充滿好奇地沿途張望人和牛和梯田和農舍,聽那些趕牛人呼嘯著口哨,吆喝著也許只有牛才聽得懂得口令,或者往天上甩打一記皮鞭,打出一聲清脆的霹靂。

路上遇到的牛隊和挑夫,多半不是為健行者服務,而是當地居民雇來運送物資的。相對來說,登山的挑夫還算輕鬆,他們不像當地同行那樣扛著超誇張的背籃。有些苦力的超載程度,幾乎是他自己的兩倍體積!

我們在台灣登山的時候,已經見過一些用「尼泊爾」命名的高山植物。我不知道它們是怎樣飄洋過海的,跨過了東南亞的平原和一道寬闊的中國南海,濃縮了水平的距離,而在台灣與尼泊爾的同樣海拔高處各自成長。非常有趣的是,這兩個地區的山地原住民,難道用毬果和孢仔來傳遞訊息,為什麼也有極其相似的背負系統?他們都用非常形似的竹簍當作背籃,都用額頭和後頸頂起重量。雙方的差別在於一根軛狀支架。尼泊爾的腳夫隨手拿著一支原木削成的木桿,有如 T 字,只是橫頭相對較短。那支粗壯的木桿,在行進間可以充當柺杖,在暫停的時候,立在身後把背籃壓上去,人就可以卸下重量站直了伸伸腰腿;要走的時候,他們把頭帶掛上前額,向前一傾,回手一抄,就把那木桿收回到手上。

在尼泊爾的 trekking 路線上,提供健行者餐飲、歇腳和住宿的旅店,稱為 tea house,我稱它們茶棧或客棧。在低海拔,例如今天的路段,有許多已經接近清境農場那種刻意巧裝的茶棧,不但建築牢靠窗明几淨,透過窗口看進去的建材和設備也都不錯。例如上圖那間。到了高海拔,那些茶棧就變得真的像「民宿」,比當地人的房子大一些而已。

杜江邊上,村村相連。有些錯落著幾戶農舍和他們用短石牆圍出來的莊院,有些就富麗堂皇地向健行或觀光的旅客招手。我在一個稱為努寧 (Nurning) 的村口錄下一段影片。注意看到最後喔,等著看豐州的回眸一笑。

不只是這段路,整條健行的路上都是藏傳佛教的圖騰。如下面這張小石拍攝的照片,裡面包含了祈禱石、祈禱旗和挑夫:遇到像這樣的祈禱石或者佛塔,路一定會分成兩條,包圍著經文。我們應該要順時鐘方向繞過經文,也就是讓經文保持在右手邊。至少,在這個地區是這樣的。在佛教傳進西藏高原之前,高山地帶有一種傳統宗教,稱為本教 (Bon),直到第八世紀蓮華生 (從蓮花中誕生) 入藏之後佛教才成主流。在深山裡,還有人信奉著保存了本教傳統的佛教,或者沾染了佛教色彩的本教。總之,他們還用牲血祭祀山間鬼神,他們也堅持應該逆時鐘方向繞行經文,也就是讓經文保持在左手邊。

在第二次休息時,我坐在石階上,看到對面一間茶棧的名字是 Wind Horse,風馬。我笑說,這個名字倒有意思,加上一頭牛就完全不相干了。結果阿發告訴我,那些沿路看見的五彩小旗,就叫做風馬旗。沿途到處立了旗竿、拉了繩索,上面飄著寫滿經文或六字大明咒的布幔,英文稱它們為祈禱旗,原來藏語稱它們風馬。藏人的邏輯是,當風吹起旗幟,就像有人朗誦著大明咒似的,為過客和地方祈福。用風來幫人念經?這種修行會不會太便宜了一點?可能勞苦的藏人和雪巴,走在路上已經行道遲遲載渴載饑,沒力氣誦經了。他們發想這個了不起的主意:既然誦經是震動空氣成為聲波,就讓風流揉動寫了咒語的旌旗,還不是一樣把咒文化成了波動,上傳天聽?

禮讚觀世音菩薩的大明咒,中文是六個很少人認得的字:嗡嘛呢唄咪吽。重點是誠心去誦,不是去理解文字,他們的邏輯反而是,越理解越糟。或許因此而用了這麼奇怪的字。標準的羅馬拼音是 om mani padme hum,或許這比那六個中文更容易唸出聲來。藏文的寫法如下,可以對照前面那張路旁祈禱石的相片,你認得出幾個字啊?
今天的路程在下午兩點就結束了。進入帕丁的茶棧不久,雷聲隆隆,天昏地暗,下了一場急雨。後來得知,這個下午,3500 公尺以上的地方都降了雪。在屋裡坐著等雨的時候,大家喝茶閒聊,講起了年齡,豐州最年輕。其實他只比阿發小一歲而已,但是感覺小了很多。我說,按人類和野獸的年齡比例,他是一頭剛成熟、活力充沛的野獸。從這天起,他就被稱為「幼獸」。不知道為什麼,後來連挑夫都知道了:young beast。

雨後,在天黑前的最後半小時,踩著軟軟的土地,我跟阿發與豐州出去散散步,發現穿過帕丁,過吊橋到杜江西岸之後,有一片新築的茶棧。我們都說,下次來一定要住那裡。其實,從魯卡拉到南吉巴札乃至於更上去的祥波切,都很適合一般身體健康的人來遠足和看山。這些地方的茶棧都到達了合理的舒適和衛生水準。